它是欧洲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场屠杀。1945年2月13日，在德累斯顿，十三万五千人一夜之间全死于英国的炸弹空袭。当然，身为战俘，我们亲手处置德军尸体，把因窒息而死的尸体从地下室挖出来，抬到一处巨大的火葬场。《没有国家的人》库尔特·冯内古特著刘洪涛等译上河卓远文化·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6月本文选摘自《没有国家的人》，得到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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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尔特·冯内古特写过一本令人战栗的小说：《五号屠场》。那是一本“我想把他杀了说这是我写的”（网友“外外”语）量级的作品。
《五号屠场》的背景是“二战”期间的德国城市德累斯顿。如果你在搜索引擎上键入“德累斯顿大轰炸”（或者The WWII Dresden Holocaust），你会看到些触目惊心的场景。从1945年2月13日晚开始持续到15日，在由美国陆军航空队与英国皇家空军共同参与的这场对于德国城市德累斯顿的空袭中，美军总计四轮投掷3900吨炸弹，权威记录的失踪者达35000人。
这确实是一本读起来令人觉着荒诞的作品，同时，它也很悲伤，绝望而无奈的悲伤。
在事件发生了23年之后，库尔特·冯内古特的《五号屠场》出版。在接下来这篇他讲述《五号屠场》写作经历的文章里，他写到了一句话，使读者君久久不能忘怀：“你知道，真相真是非常强有力的东西。你不会希望看到它的。”
让我想起不久前看过的《科雷马故事》。在那段并不算愉快的阅读经历里，我想，那些在文字上就看来就很残酷的故事，你只能去想象，尝试着接受，是没有办法理解，更没有能力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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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述：库尔特·冯内古特
1968年，我写《第五号屠宰场》（Slaughterhouse Five）的时候，终于成熟到可以写德累斯顿大轰炸了。它是欧洲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场屠杀。我当然知道还有奥斯威辛集中营，但大屠杀是突然发生的事，在很短的时间把所有人都杀死。1945年2月13日，在德累斯顿，十三万五千人一夜之间全死于英国的炸弹空袭。
德累斯顿大轰炸资料图片
那纯粹是一种毫无道理、漫无目标的破坏。整个城市遭到毁灭，这是英国人的暴行，不是我们的。他们夜间派来了轰炸机，用一种新式燃烧弹在整座城里燃起大火，除了我这一小群战俘外，一切生命都被大火吞噬。这是一次军事实验，测试的目标是：能否透过从空中投掷燃烧弹把整个城市给焚毁。
当然，身为战俘，我们亲手处置德军尸体，把因窒息而死的尸体从地下室挖出来，抬到一处巨大的火葬场。后来我听说，但我没有亲眼目睹，他们放弃了这套步骤，因为太慢了。当然，城里的味道已经相当难闻了。他们改用火焰喷射器把这些家伙烧掉。
为什么我和我的战俘同伴没有死，我不知道。
库尔特·冯内古特
1968年时，我是个作家。一个写手。我写任何能挣钱的东西，这你知道。什么是地狱？我见过那东西，我就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所以，我想写一本关于德累斯顿的书来卖钱。你知道，就是那一类会被拍成电影的书，由狄恩·马丁（Dean Martin）和法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以及其他人来扮演我们。我试着写，但怎么写都不对劲。写的全是垃圾。
狄恩·马丁(Dean Martin)
法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
于是，我去了一个朋友的家——伯尼·奥赫尔（Bernie O’Hare），他曾经是我的战友。我们试着回忆在德累斯顿当战俘时讲过的有趣素材，那是一些顶呱呱的素材，能用来拍一部精彩的战争片。然而他的妻子玛丽勃然大怒，她说：“当时，你们什么也不是，只是小孩而已！”
对士兵来说，这是真的。他们事实上都是孩子。他们不是电影明星。他们不是“公爵”约翰·韦恩（John Wayne）。认识到这个关键问题之后，我终于能够畅所欲言地讲出真话了。我们只是孩子，于是《第五号屠宰场》的副标题成了“儿童十字军”。
《五号屠场》
(美)库尔特·冯内古特 著
虞建华 译
译林出版社，2008年8月
为什么我得花上二十三年的时间才能写出我在德累斯顿的经历？我们全都带着一堆故事回家，我们全都想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把它们换成现金。而玛丽·奥赫尔实际的意思是：“你们为什么不改变一下，讲一讲真话呢？”
海明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写了一个短篇，叫《士兵之家》（A Soldier’s Home），讲的是当一名士兵回家之后，问他在战场上看见了什么是多么粗鲁的事。我想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当被老百姓问起关于打仗和战争之类的事情时，都会一言不发。这是一种时尚。你知道，要想让别人对你的战争故事印象深刻，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一言不发。这样，老百姓就不得不去想象各种蛮勇的行动了。
德累斯顿
但是，我认为越战让我和其他作家得到了解放，因为这场战争把我们的领袖和动机凸显得如此肮脏，又彻底愚蠢。我们终于能够谈论一些坏事，谈论我们对纳粹这群你能想象得到的最邪恶的人所做过的坏事。我亲眼所见的事情，我不得不揭发的事情，让战争看起来如此丑陋。你知道，真相真是非常强有力的东西。你不会希望看到它的。
当然，关于战争，我不谈它的另一个原因是，它是不可言说的。
《没有国家的人》
库尔特·冯内古特 著
刘洪涛等 译
上河卓远文化·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6月
本文选摘自《没有国家的人》，得到出版社授权发布。作者：库尔特·冯内古特；编辑：文青。
